我国钢铁行业在双碳政策的引导下，已开始踏上低碳转型的新征程。钢铁属于高碳行业，其排放占全国总量的 15%，并且仅排在电力行业之后。与此同时，我国的钢铁产量在全球处于首位，占比达到了 54%。所以，钢铁的脱碳对于全球以及我国的碳中和进程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在政策的引导之下，我国的钢铁企业陆续制定了短期、中期以及长期的降碳目标和路径规划。这些企业通过多种多元化的融资方式来促使脱碳技术能够落地实施，目的是为了达成碳中和的目标。然而，钢铁属于重资产行业，并且还面临着产能过剩等结构性方面的问题，其在进行低碳转型时，不仅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同时还必须要兼顾产能调控的相关要求，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荆棘，面临着诸多挑战。因此，要集结政府的力量，要集结上下游企业的力量，要集结金融机构的力量等多方力量，为钢铁行业的低碳转型提供资金支持，为钢铁行业的高质量发展提供资金支持，让这些资金支持是丰沛的且是长期的，这成为了关注的重点。

事实上，从技术层面来分析，我国钢铁行业在低碳转型方面的路径是清晰明确的。然而，在融资路径方面，却还处于摸索的状态，并且融资规模与资金需求相比，相差甚远。有鉴于此，本文针对钢铁行业的低碳转型进行解析，分别从行业的发展特点、融资工具以及融资路径等方面展开讨论，希望能够对各利益相关方的决策提供参考。

2024年11月8日，安徽马鞍山，钢铁车间的工人在作业。

钢铁行业发展与政策引导

我国钢铁行业重要的产业发展、环保低碳与金融支持政策被本文进行了梳理，并展示于图 1 。图中显示，21 世纪之后，我国的钢铁行业政策能够分成三个阶段，其一为产业结构调整阶段，其二为产能过剩化解阶段，其三为产能置换阶段。

在产业结构调整的阶段，政策清晰地明确了要严格控制产能以及淘汰落后产能的大方向。比如，发改委在 2005 年就表明，钢铁行业一定要致力于产业的布局以及环保标准方面的工作，从而提升钢铁产业的竞争力以及可持续发展的水平。国务院要求加快节能减排改造。

在产能过剩的化解阶段，政府明确地设定了产能控制的量化目标。同时，政府引导钢铁企业既要抓好产能，又要抓好环保。例如，我国在 2016 年开启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首次提出在五年内压减粗钢产能 1 亿至 1.5 亿吨的工作目标。并且，提出通过差别化电价政策来抑制不达标产能，同时严格控制环保不达标企业。在金融领域，政府在 2015 年出台了《绿色债券支持项目目录（2015 年版）》，在 2016 年出台了《建构绿色金融体系的指导意见》。通过这些举措来推动资金投入到环保类项目中。与此同时，为了兼顾产能调控的要求，人民银行联合多个部门发布文件，表明要严格控制新增产能的信贷投入。在此阶段，环保要求主要集中在大气污染治理方面。要求重点区域的钢铁企业上海宝山区废钢回收，必须在 2025 年底之前完成超低排放改造。

图 1 中国钢铁行业的重要政策演进

2021 年开始进入产能置换阶段。工信部发布产能置换实施办法后，钢铁产能的退出与新增管理有了初步成效。同时，本阶段的环保政策重心由于“双碳目标”而发生转变，转向了节能降碳，这在多项政策指引中得以体现。2021 年到 2022 年这段时间，发改委等多个部门给钢铁行业的能效提升设定了量化目标。这些目标包含 2025 年底前重点企业需要达到的能效标杆水平，还有短流程炼钢所占的比例等。政府今年进一步提出了钢铁行业在 2025 年和 2030 年的节能降碳目标。这些目标包含 2025 年底吨钢综合能耗的降低比例，以及废钢的利用量和电炉钢产量的占比等。在金融领域，因为绿色金融的对象是“绿色”近零排放行业，对“褐色”高碳排行业的支持较为有限，所以必须通过转型金融来单独支持高碳排行业的升级改造。人民银行在 2021 年借助交易商协会引入了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SLB）。上海市等地在 2023 年推出了钢铁相关的转型金融目录。这些举措都是为了通过金融的力量来推动钢铁行业的低碳转型。

钢铁低碳转型的融资工具

我国钢铁企业的融资根据政策方向进行调整。前期主要聚焦于污染治理以及节能降耗这两个方面；到了后期，就逐步转变为低碳转型。从公开的信息来观察，在融资工具方面，钢铁企业比较经常使用的是债权工具，而相对较少使用的是股权工具。

在债券领域，钢铁企业主要借助发行绿色债券来融资，也通过发行转型债券以及 SLB 进行融资。根据 Wind 的数据，我国上市的钢铁企业一共发行了 25 只绿色债券，3 只转型债券，6 只 SLB。在这些发行的债券中，大型钢铁集团所发行的债券主要是用来支持环保项目、节能项目以及碳减排技术项目这三类项目。环保类项目主要集中在大气污染治理方面；节能类项目重点在于节能降耗以及提升能效；碳减排技术则聚焦于“废钢 - 电弧炉”“氢基还原铁 - 电弧炉”以及碳捕集回收再利用（CCUS）。债券的发行时间与我国钢铁政策的演变相契合，在早期的时候主要是以环保节能为主，到了 2022 年之后才出现碳减排技术的相关案例。这 464 亿元与万亿级资金相距甚远。

2023 年在我国产量位列前十的钢铁集团里，有 5 家钢铁集团发行了三种债券。这些相关情况在表 1 中有展示。

表 1 中的大型钢铁集团的绿色低碳转型类债券，其数据来源是作者依据 Wind 钢铁集团的公开数据进行整理的，这些债券包含由集团及其子公司所发行的。

在信贷领域，因为公开披露的信息不够充分，所以作者仅能依据有限的信息进行推测。总体来讲，支持钢铁企业绿色低碳转型的信贷包含三种类型，并且各类都存在很多相关案例。其中一类是项目贷款或者信用贷款，例如兴业银行包头分行向包钢提供的 7000 万元 CCUS 与废钢项目贷款，还有该行对包头市某废钢回收企业提供的 1500 万元信用贷款。第二类是设备更新改造专项再贷款。建龙集团的建龙西钢有一个转炉环保升级改造项目，抚顺新钢铁也有一个转炉环保升级改造项目。这两个项目的贷款金额为 6.95 亿元，财政贴息 2.5%后，实际融资成本仅为 0.7%。人民银行在 2021 年推出了碳减排支持工具。例如，2023 年人民银行天津分行向天津银行发放了 592.8 万元贷款，此贷款是用于支持天津荣程联合钢铁的产能置换升级改造项目。

在股权融资领域，公开的信息较为有限。目前仅了解到宝武集团发起了宝武绿碳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此基金旨在为宝武生态圈提供股权融资方面的资金支持。该基金是由宝武集团与建设银行联合上海市宝山区政府一同发起的，并且宝武集团、建信投资、国家绿色发展基金、宝山区成为首批合伙人，首期认缴金额为 100 亿元。至今为止，该基金已投资宝武旗下低碳项目 22 亿元。

钢铁低碳转型的融资路径

我国绿色金融与转型金融这两种政策日益完善，在此背景下，钢铁企业低碳转型的融资工具选项在逐渐增多，不过其融资机制以及资金来源还需要进一步开发。

特别是，实现碳中和目标存在短、中、长期的必经路径。这些路径相应的技术，其减排效果与当前的商业化程度有所不同，进而对融资机制和资金来源产生了影响。具体来说，我国钢铁行业的短期目标是碳达峰，其技术路径主要是以极致能效以及富氢碳循环等为主；中长期目标是碳中和，技术路径主要是以废钢工艺、氢基直接还原铁、CCUS 等为主。这些技术在降碳幅度方面与商业化程度存在明显差异，并且与之对应的融资机制以及资金来源也有所不同。本文针对此情况进行了梳理，并将其展示在图 2 中。

图 2 中国钢铁行业低碳转型的融资路径

从短期来看，极致能效和富氢碳循环是我国已经开始实施的减排措施。实际上，在政策的引领下，钢铁企业早就针对极致能效进行了相关的节能减排改造工作。而富氢碳循环则是一种新的尝试上海宝山区废钢回收，通过向现有的高炉注入大量氢气的方式来降低碳排放。该技术在国内的应用范围很广，这与我国高炉的平均使用年限较低有关。钢企为了避免停用高炉而导致资产搁置，会首先选择改进现有的高炉，以此来实现短期的降碳目标。因为相关技术较为成熟，并且不涉及过多的新建设施，所以投资风险较低，投资金额也较小。合适的融资方式是债券和信贷，资金主要来源于银行或者政府的专项贷款。此外，对于正处在低碳转型初期的技术改造而言，倘若项目具备明确的转型技术标准，那么转型类债券就可作为合适的融资工具。

从中长期的角度来看，钢铁行业降低碳排放已经有国际上被广泛认可的技术路径，主要包括“废钢 - 电弧炉”“氢基还原铁 - 电弧炉”以及 CCUS 这三种。需要注意的是，当下这三种技术都遭遇着挑战，距离大规模实现商业化还存在一段较长的路程。具体来讲，第一种工艺面临的难题是废钢供应不足，从而使得废钢的采购成本变得很高。第二种工艺正在不断发展，并且还涉及到建造所需的资金投入。第三种技术的挑战较为艰巨。它不但需要投入大量资金，还面临着技术上的瓶颈，同时也遭遇着难以解决的社会与法律问题。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钢企通过发行债券的方式来为相关技术募集资金。比如，河钢集团就借助发行债券来募集采购废钢所需的上百亿资金。

从上可知，钢铁行业中长期降碳路径的风险较高。如果要扩大投融资力度，就需要借助一些风险分担机制。这些机制可以纳入来自政府或公共基金的优惠资本，也可以引入担保或保险措施。这样做能够降低整体风险，增强信用水平，从而吸引资金介入。

关于此，国际方面已开启混合融资等结构，借助各种催化机制来扩充资金规模，像瑞典的 H2 绿色钢铁以及“资助钢铁脱碳”倡议在印度的应用等就是具体案例。与此同时，我国也已有相关的尝试，所使用的机制包括优惠资本、担保和保险等。以宝武绿色低碳私募股权基金为例，它里面包含了政府优惠资本、公共基金与保险资金。以人民银行鞍山市分行所推动的绿色金融联盟为例子，当地的金融机构通过绿色银团贷款，使得鞍山市 20 余家钢铁企业获得了低碳技术更新资金，这些资金用于废钢采购等方面。以河钢为例，它与中国人保资产签订了 40 亿元的“唐钢集团基础设施债券投资计划”。借此，它成功地引入了保险资金，用以支持其绿色低碳基础建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释了钢铁碳减排技术的早期风险。

未来探索方向

从我国钢铁企业的融资情况来看，目前资金对碳减排技术的支持还处在初始阶段。天源二手物资已经把多元化的资金引入到低碳转型项目中，然而其规模是比较有限的。另外，钢铁企业由于受到下游需求疲软以及原材料价格波动的影响，原本的盈利能力就不够充足，再加上国家的产能调控政策，所以进一步提升债务杠杆率的余地是比较小的。因此，要突破钢铁行业碳中和征程中的“最后一公里”，需要通过政府支持、上下游企业互助以及国际合作。对于未来的探索方向，本文提出了以下几点建议。

政府需要提供支持。建议政府提升对钢铁行业低碳转型的财政扶持力度，借助补贴或者税收抵免等途径，为钢铁行业的转型投资缓解压力。存在很多可用的机制，除了国内已经有的差异化电价之外，还能够运用富有创意的机制，就像德国针对高碳排行业推出的“碳差价合同”那样。政府利用财政资金去补贴企业在低碳工艺与传统工艺间的成本差异，目的是降低企业低碳转型的成本。在这类合同里，因为低碳技术的商业化程度提升了，所以企业的相应成本会降低，同时政府补贴的金额也会随之减少。故而，在对高碳排行业进行低碳转型支持时，合同设计能够保证公共资金被精准使用。

其次是钢铁企业上下游的互助。钢企需要加强上下游之间的合作，创建绿色钢铁联盟，借助碳市场等政策手段来推动绿色钢铁溢价。绿色钢铁联盟要覆盖整个产业链，其中包含上游的铁矿石企业、可再生能源发电企业以及绿氢制备企业，还有下游的建筑基建、汽车、机械设备等钢铁消费企业。事实上，国内有钢铁行业上下游联手推动低碳转型的案例。2023 年，宝武集团与全球最大铁矿石生产商力拓集团签署了合作备忘录。这是其中一个案例。双方约定共同探索脱碳创新项目。这些项目包括在低碳钢铁生产时，将直接还原铁技术应用于中低阶矿石。

第三是金融方面的赋能。金融机构能够去寻求国际间的合作，把更多的外资吸引进来，以此来让钢企的转型融资规模得以扩大。在这方面，市场上已经有一些案例出现了，像去年中国银行所发行的钢铁转型债券，还有今年国际知名的资管公司路博迈与中国外汇交易中心以及浦发银行携手共同推出的气候变化债券指数。该债券以专项方式对河北省钢企的低碳转型提供支持。在募集的 3 亿欧元总金额里，国际投资者的认购比例超过了 20%。气候变化债券指数主要聚焦于转型企业，它依据企业的气候转型评分来筛选成份股，通过这种方式引导国际资金支持中国的转型活动，而中国的转型活动中包含钢铁行业。

展望未来，我国钢铁行业进行低碳转型的征程非常艰巨且漫长。一方面，必须在技术方面努力实现创新；另一方面，还需要在产能调控和绿色投资之间找到平衡。然而，在政府的引导、行业价值链的合作以及金融的赋能作用下，钢铁行业在转型的初期已经开始进行多方面的尝试，并且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这些努力能够减轻钢铁行业的转型风险，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奠定基础，还能助力推动全球气候目标的达成。

邱慈观拥有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金融学博士学位。他现任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教授，同时还是可持续金融学科发展专项基金的学术主任。李小千是该专项基金的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