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记者董瑞强称，疫情的蔓延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钢铁行业以及市场所面临的形势显得扑朔迷离。

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会长迟京东表示：没人预料到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况，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种有些难以收拾的局面。并且中国钢铁产业新旧问题相互叠加，在疫情冲击之下，其未来走向令人担忧。

两个月前，中国钢铁企业处于尴尬境地。原料难以进入，成材难以产出，库存不断上涨……一位大型国有钢企负责人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一季度只要不赔钱就算是不错的了”。

迟京东介绍说，1 至 2 月期间，会员钢企的亏损面已经超过了 40%。并且现在会员钢企的利润率几乎降低到了 1%多一点，已经基本上处于亏损的边缘了。

4. 如果疫情持续到 6、7 月份，其产生的影响就会比较大。

迟京东持有这样的观点，他觉得今年钢铁行业以及市场所面临的风险是非常大的。基于此，他建议钢铁企业一定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也就是要做好应对市场出现下降情况的思想准备。

在这场钢铁大考里，整个行业存在的困难暴露了出来。企业本身存在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甚至一些深层次矛盾也都暴露了出来。

高库存如同“堰塞湖”一般，它需要多久才能疏通呢？其背后的原因以及存在的问题究竟是什么？疫情过后，整个产业是否还能够重现 2018 年和 2019 年那样的繁华景象呢？

4 月 1 日，经济观察报记者对迟京东进行了一次独家专访。迟京东是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会长，也是疫情应对领导小组成员和稳投资工作组组长。他对钢铁行业、企业及市场面临的诸多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和研判。

隐忧比较大

经济观察报：对于疫情，您现在主要的考虑是什么？

迟京东表示，当前主要思考的是疫情给钢铁行业企业带来的影响。起初，大家认为只是国内受到影响，一两个月就能恢复正常。然而，如今全球疫情的扩散态势，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实话讲，疫情对于整个经济发展以及各产业的影响程度究竟会达到何种程度，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结果，截至目前，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判断。原因在于，尚未看到国内外完全控制住疫情的最终结果，国外的感染人数仍在不断上升，依然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

钢铁行业属于原材料行业，它要为经济和社会发展提供服务。倘若疫情影响一直持续下去，这就不只是直接或间接影响的问题了，其影响的广度和深度都会非常大。我们所关注的，不仅仅是疫情自身所带来的影响，还更加关注在疫情过后，钢铁产业随着经济社会的变化，该如何更好地去适应。中国的钢铁产业面临着新老问题的叠加，这种情况对今后所产生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不过，国内经济受疫情影响，一季度经济增长肯定要回落，甚至二季度经济增长也可能会回落，甚至会明显下降。世界经济同样受疫情影响，一季度经济增长会回落，二季度经济增长也可能会明显下降。尤其现在国外疫情十分严重，不少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活动基本处于停摆状态。

从全球角度来看，一季度钢铁实际消费需求呈现下降态势。然而，究竟会对需求量产生多大的影响，目前谁都难以准确评估。宏观数据也还没有公布。但我们推测这个幅度不会很小，至少 2 月钢铁消费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

经济观察报：现在会员钢企复产情况怎样？

迟京东严格来讲，钢铁行业不能完全称作复工复产。目前，全国粗钢产量的 90%是由钢企产出，这些钢企大多属于长流程。并且一些大企业是连续化作业的。疫情对其直接影响不是特别大。尤其是会员企业，它们大多是规模较大且经营规范的企业，所以更少出现停产的情况。

此前停产的原因较为多样，其中包括因环保限产而停产，因结构调整而停产，因产能置换而停产，以及因库存高而被迫进行停产检修等。不过，这部分原因所占的比例并不是很大。在今年 1 至 2 月期间，全国的粗钢产量为 1.55 亿吨，依然同比增长了 3.07%。

经济观察报询问：关于企业调研的情况，您有着怎样的感受呢？当前，钢铁企业还面临着哪些困难呢？

从目前的调研情况来看，隐忧是比较大的。一些基本问题虽然已经得到了解决，但是产量和库存依然处于很高的水平，需求也还没有恢复，预计还会继续下降。有很大一部分投资还在进行新建产能的工作，并且很多是替代性的投资。对于这样的投资安排，是否符合疫情后产业发展的要求，还需要进行研究。

我们在进行稳投资工作的过程中，正在了解钢企当前的投资重点以及投资方向。我们要弄清楚这些是否符合产业在下一步进行转型升级、绿色发展以及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同时，我们还需要考察在投资安排上的力度是否足够。

目前的力度存在不足，尤其在推动钢铁产业的创新方面、智能制造方面以及绿色可持续发展方面。从各地稳定投资的重点来看，在这些方面的力度也显得不够。倘若钢铁企业依然沿用以往的老做法和模式，那么恐怕以后将会面临很大的风险。

通过调研得知，钢铁业在经历疫情的洗礼后，在投资方面会变得更加冷静。对于企业以及整个行业未来的发展，将会重新进行一些深入的思考和研究，不能再照搬过去的发展模式了。发展的路子需要进行调整。这并非是政府或机构不让这么做，而是可持续发展的要求不允许再这样做了。

钢企面临的困难问题，不是仅仅针对今天的，还需考虑明天的。不但要把目光聚焦在当下问题的解决上，更要对疫情过后所面临的难题进行思考。

“高库存可能要维持很长时间”

经济观察报询问：钢协是否对高库存进行了摸底？高库存的消化情况如何？钢协能否承受这样的压力？

迟京东称，我们始终在对会员企业的库存进行监测，同时也对重点城市的主要仓库库存进行了监测。从 3 月中旬开始，监测到的库存处于下降的状态，只是其消化的速度没有达到理想的程度。库存目前仍然比较高，不过呈现出下降的趋势。

原预计市场可能在 3 月底或者最多 4 月就基本能恢复。大家的估计过于乐观了。总体来看，今年高库存可能需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往年一般在 2 月，最晚到 3 月会达到库存高点，基本处于 2000 到 3000 万吨这个范围。而今年估计会在 3000 到 4000 万吨的高点运行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企业仍在正常生产，然而消化情况未达预期。高库存就仿佛堰塞湖一般，横亘在行业的前方。它会占用大量的流动资金，倘若在短期内无法全部消化，那么对于今年的经营将会产生较大的影响。

经营压力在疫情初期是间接压力，现在已变成直接压力。这对于大部分的钢企来说，意味着正面临着一场非常严峻的考验。不过，目前的钢企还具备一定的承受能力，这种承受能力主要是得益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改革前，会员钢企的负债率为 70%。在疫情之前，负债率降到了 64%左右。这表明企业在资金方面承担风险的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并且，2017 年至 2019 年是盈利时期，钢企积累了相当多的资金来抵御风险。

目前高库存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其规模的大或小，而在于持续时间的长或短。倘若持续时间为一年，即便再好的企业，恐怕也难以承受而被压垮。倘若在 4、5 月份能够迅速化解，那么所面临的压力就不会过于巨大。

问题在于经济发展对钢铁消费的需求方面，能否恢复至原先的状态。若无法恢复，那么钢企所面对的将不是一个处于增长态势的市场，最多只是一个规模相当的市场，甚至是一个呈下降趋势的市场。因此，钢企需要做好应对市场下降的思想准备，而不是做好应对市场增长的准备。不然的话，将来或许会遭受损失。

经济观察报：高库存背后，有哪些深层次问题？

迟京东表示，如果我们能够回到前些年钢材消费大幅度增加的那种状态，那么消化高库存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关键的问题在于是否还能够回到那样的状态呢？

去年钢企利润相比 2018 年有所下降，这是一种合理的回归。如今供给侧改革的红利正在逐渐减弱，这属于一种正常的状态。

不过，改革经历了较长时间，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但这些成效还不够稳固。其原因在于钢铁的生产规模依然很大，供给量也依然很大。本质上是钢铁自身存在一些老的矛盾和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但仍然有一些残留，尚未达到理想的状态。

钢铁产能规模较大。2019 年中国粗钢产量达到 9.96 亿吨，创历史新高，且同比增长 8.3%。生铁和钢材产量也在 2019 年创历史新高。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也就是说，中国的钢铁产能究竟有多少呢？只要需要，就能生产出相应数量的钢铁。

市场一旦回落，由于产能如此之大，供求矛盾会加剧，行业压力能小吗？市场要想保持过去那样的好效益，是不可能的。并且高产量需要更多的原料，而国际铁矿处于高度垄断的状态，矿价怎么能不上涨呢？

深层次原因在于中国钢铁业的自律性欠佳。其中关键因素是产业集中度偏低。从钢产量方面来计算，前 10 家企业所占比例为 36.6%。由于产能较为分散，分布也呈割据状态，所以很难做到统一去应对市场危机。

不能全指望“铁公基”拉动钢需

经济观察报：下一步钢企应如何脱困？

迟京东表示，钢企需要依据疫情所产生的影响以及消费需求的变化程度，对生产进行重新的调整。倘若没有市场还依然盲目地组织生产，那么就会存在问题。

目前，许多钢企正在进行停产检修。原本计划放在 5、6 月份的大修，被提前到了 3、4 月份。目前主动减少的产量不算很多，都是依据各自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的。

钢企需要修炼自身的内功。在这重大的变局之中，能否生存以及是否更具竞争力，取决于企业自身。企业的产品、档次以及技术水平，能否满足市场的需要；经营管理能力，是否比其他企业更高，这些都会直接对成本产生影响。

有些企业内功扎实，并且与周边市场的合作也很顺利，销售较为畅通，所以有可能处于满负荷生产的状态。然而，还有一些企业在内部管理、市场竞争、成本以及现金流等方面都存在问题，即便不停产也难以维持。目前，这类钢企在整体中所占比例并不大。

钢企需要关注自身能力的提升以及技术的升级，而不是依赖外部给予。外部环境是复杂且多变的，它无法给予你任何东西，你必须依靠自己。只有做到这样，才会更具备抗风险的能力。不然的话，就会被淘汰。

经济观察报询问，国外疫情仍在持续蔓延，这对中国的出口产生了影响，那么对此的判断是怎样的呢？

迟京东称，如今无论是直接出口还是间接出口都受到了影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较为主要的出口市场处于停滞的状况，而许多依靠国际市场的钢铁企业受到的影响比较大。

国外疫情能否在短期内保持稳定呢？倘若到了 6 月份之后基本恢复正常，或许下半年还能够弥补回一些，那样的话出口的降幅就不会那么大。要是持续的时间比较长，那可就会出现麻烦了。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今年的出口一定不会大幅度下降。出口肯定是会下降的，只是下降的幅度大小的问题，而增长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这几年中国钢材的出口量呈现出下降的态势。2018 年中国钢材出口量同比减少了 8.1%。2019 年中国钢材出口量同比减少了 7.3%。今年 1 至 2 月累计出口钢材同比下降了 27%。原本按照常规情况来看，今年能够保住 2019 年的出口量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然而在受到疫情影响之后，看起来要保住这个出口量有点悬了，很有可能无法保住。

经济观察报：您认为未来拉动钢需的会是什么？

迟京东称：我们进行了研判，不过这些研判或许并非完全准确。房地产总体而言是钢铁产业重要的消费市场，然而，像以往那样寄希望于房地产能够大幅拉动钢铁消费增长，这种可能性已不存在。当然，钢铁仍存在一定量的刚性需求。

大家对基础设施建设期望较高。按国家安排，当下倡导新基建。然而，新基建对材料的消费量和强度，都比不上老基建。或许今年在投资方面还难以看出明显差异，但未来新基建的投资力度会逐渐增大，在整个投资中的比重和数量会提升，在投资结构、方向以及所带来的钢材消费强度上，可能会与过去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所以不能完全依靠过去推动“铁公基”的方式来拉动钢材消费需求。然而，刚性需求依然存在，我们每年都要建设一定量甚至大量的铁路、公路、水利建设以及城市轨道建设等。但要大幅提升钢铁需求，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不过在品种方面会有不同，例如长材在基建投资中仍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最大的担忧

经济观察报询问，中国 80%以上的铁矿石都依赖进口，对于当下的铁矿市场废钢堆比重，大家是怎么看待的呢？

中国铁矿石的对外依存度较高，国外存在四大矿山公司且高度垄断。同时，矿石的金融属性不断增强，这导致整个铁矿市场不再以供需的客观事实为依据，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因此，在今年钢价回落的情况下，矿价却反而向上冲。

整个铁矿在全球范围内呈现供大于求的态势，然而它为何还能涨价呢？其一，对中国铁矿消费的预期或许较为良好。其二，铁矿处于高度垄断的状态。其三，铁矿的金融属性越来越强，这导致矿价目前仍处于高位波动。

所以铁矿对中国钢铁业的影响总体上较大。在正常情况下，矿价理应回落，因为国内需求不太可能恢复至原先的状态。并且国外疫情的影响开始显现出来，全球经济可能会大幅回落，钢铁的消费也会随之减少，对铁矿的需求不会像之前那么多。供大于求是今年的大趋势。

3 月石油价格降至每桶 20 美元。矿山最重要的成本与石油相关。成本在下降。没有理由矿价还会上涨。

我们需要想办法，在疫情过后要尽快提升废钢的使用比重，不能只盯着铁矿。仅依靠国内的废钢供应是不够的，因为目前不进口废钢。然而，国家政策又不允许进口废钢。废钢是一种绿色且可循环再生的资源，对环境以及钢铁业的绿色发展都有诸多益处。我们一直在呼吁国家，能否在制定进口废钢的新标准的前提下，放开对再生钢铁资源的进口，这样做对铁矿会起到抑制作用。假如进口1千万吨废钢，就相当于少进口约两三千万吨铁矿。

要通过多种渠道来确保铁矿与钢铁生产之间的平衡。在大家面临困难的时候，铁矿不能总是去“薅羊毛”，而应该共同承担风险，我们也在呼吁大家保持理智，实现协同合作并达成共赢。

经济观察报：对于未来钢市，您有何判断？钢价会怎么走？

迟京东表示，我们整体的感受是，在短期内钢价呈现出恢复的态势，并且存在增长的可能性。不管情况如何，经济以及消费都在逐步恢复。然而，如果恢复的程度没有达到预期，那么涨价就会遇到一定的限制。如果提价过高，就会失去市场。

我们现在监测到钢价指数处于 99 点多以及 100 点左右的水平。虽然相比年前下降了 6、7 个点，但是并没有像 2015 年那样，螺纹钢价格低于 2000 元/吨。这表明钢企在应对市场时还是比较理性的。

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相互交织废钢堆比重，在短期内，4 月会促使钢价有较大概率呈现窄幅波动的态势。倘若国外市场在 4 月、5 月之后仍然没有好转，那么至少在上半年，钢价将会不尽如人意。当下并不能确定钢企的利润一定会大幅下降，然而获得良好效益也并非易事。铁矿即便想要保持高价也难以实现。

因为国内的疫情形势，我们在 2 月对今年钢铁行业的预计进行了发布并作出了调整。从 3 月开始，我们察觉到对于今年的整体判断和预测有些保守。我们估计今年总体的消费需求肯定是会下降的，只是下降幅度的大小存在差异，目前还无法准确地进行预判，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下降幅度肯定会比我们 2 月所预计的要大。

现在会员钢企的利润率几乎降到了 1%多一点，基本处于亏损的边缘，和去年相比有很大差距。因此，今年整个行业的形势不太乐观，存在很大的风险。有时候需要看是否能够超出预期。近期国外的疫情很难得到抑制，到 4 月之后如果能够稳定下来并且很快恢复，或许全年钢材消费的降幅不会特别大。但是如果拖延到 6 月、7 月，影响就会比较大。这也是我们最为担忧的事情。